【萝卜文学】抓雀



空地上有一个外公用柳条编的篓子，篓子用一根分叉的粗树枝撑起来。树枝和柳篓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。篓子下洒着一把小米，小米的颗粒又饱满又细密。树枝上拴着一根麻绳，麻绳很长，连同洒落地上的小米一直延伸到二宝跟前。

也许不是麻雀，也许是另一种鸟，水鹧鸪，或者燕子。总之，它可能是其他鸟。总之，只要是鸟，二宝都在等。

二宝对抓雀儿的过程再熟练不过。这是陕北农村孩子的拿手绝活。黄土高原宽阔辽远，高山连绵，山里便藏满了秘密。二宝在山里逮过野兔，逮过野鸡，去年他陪外公去山里锄地，还看到了一头野猪。



与之相比，麻雀着实是最简单的捕获了，甚至丝毫不费力气：你只需事先设置好陷阱，然后躲藏起来，静候上门。

二宝觉得麻雀很笨，为了一把小米，竟钻到陷阱里，因小失大，被人俘虏，做阶下囚。



是麻雀。黑灰色的羽毛覆盖了它的全身，二宝仍然一眼看出它是只麻雀。麻雀的脑袋窄小，眼睛几乎看不见。小而尖的鸟喙是最明显的属于麻雀的面部标志。

这只麻雀叽叽喳喳着飞来，先落在了外婆家硷畔上的菜园子里，落在一株生机勃勃的南瓜蔓子上。它的脑袋像某种机器似的，上下左右地晃，一动一停，有相机定格般的间歇。

“落下来，落下来。”二宝在玉米架后头期盼着。麻雀的动作迎合了二宝的期盼。它扑腾翅膀落下来，落在了那片空地上。两只鸟爪经过的地方，留下了它斑驳的爪印。麻雀低头，脖子柔软地伸长，不断啄米。一粒，又一粒。

二宝攥紧绳头。近了，近了。

“啪！”

二宝猛一拉手里的绳子，篓子与树枝构建而成的三角形轰然倒塌，树枝被麻绳扯出一丈远，篓子落下，罩住了正啄食小米的麻雀。

“抓到啦！”二宝跑出玉米架，蹲在篓子跟前，一只手做出捕抓的样子，另一只手慢慢的抬起篓子一角，抬到刚刚可伸进一只手时，二宝把手伸了进去，迅速地抓住困在里面的麻雀。麻雀在二宝手里捏着，脑袋扭动，不断挣扎，不知所措，叽叽喳喳。

二宝给麻雀细小的腿上绑上了一根细小的绳子，绳子的那头，绑在自己的指头上。

“现在，你是我的啦。”二宝高兴极了。他刚把麻雀放开，麻雀立刻扑闪羽翼，卷起一阵尘土，向天空蹿去。可惜天空遥不可及，二宝动动手指，麻雀像扯线的木偶，被迫跌落在地。

“不要飞啦，你飞不到天上啦，你要留在地上。”二宝凑近了看那只麻雀，又伸出手去摸。麻雀迅捷地用尖尖的喙咬他。“还敢咬我哩！”二宝站起来，手一抬，绳子抻直，麻雀被颠倒过来，吊在了半空中，它仅靠一只脚支撑全身重量，身体似乎被拉长。

“看你还敢不敢咬我咧！”二宝把吊着的麻雀左右摇摆，像在摇摆一块长羽毛的摆钟。麻雀的翅膀失去作用，扑来扑去，想翻身，却无能为力，只得悬在半空，不停地张嘴叫喊。

孩子的天性，是对很多事物的热情转瞬即逝。

一个上午，二宝已对抓到的那只麻雀丧失兴趣。它太折腾了，老想着飞到天上，细绳都快勒断它的腿，它不管不顾。好几次二宝气急了，用力一甩，麻雀被重重地砸在地上，折断了翅膀。

麻雀的一边翅膀折断了，它依然一个劲儿在地上打转转，扬起一阵阵黄尘，在土地上留下凌乱的爪印，用一只翅膀也力图飞回天上。

“犟的很！”二宝烦躁起来，对那只麻雀最后的耐心消磨殆尽。他对麻雀说，“你这么想回到天上，当初怎么就贪吃我放在那儿的小米哩？”

麻雀不说话，麻雀不会说话。

“你想让我放了你？”

麻雀不说话，麻雀不会说话。

“你现在翅膀也断了，放掉你就得没命哩！”

麻雀不理他，麻雀不会理人。麻雀只顾扇动翅膀，只顾用尖喙咬绑住它腿的细绳，只顾张嘴发出唧唧的声音。

“那我不管你啦！”二宝解开自己手指头上的绳子，绳子又紧又细，在他的指头上勒出了很深的印痕。麻雀的腿已经被勒得几乎断了，那只脚软趴趴的耷拉在地上。麻雀几乎是在用一只脚活动。

二宝解了半天，那根细绳好像和麻雀的腿融为一体了，由于麻雀的挣扎，绳子勒到了骨肉里，都沁出丝丝鲜血。二宝要跑回窑洞取剪刀，麻雀已经踮着脚，歪着脑袋，扑棱着一只翅膀，朝硷畔上去了。

“我看你怎么上天去哩！”二宝跟在麻雀后头。

麻雀从硷畔上飞下去，没有丝毫犹豫。它用一只翅膀飞下去，没有丝毫犹豫。二宝惊呼一声，一步并两步跑过去，跪在地上朝下面看。

麻雀最终没有飞起来，它的一只翅膀歪歪斜斜，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秒不到，失去平衡的身体就栽倒在了坡上，一个劲儿地向下滚落。黄土裹挟它的羽毛，土石撞击它的躯体，麻雀直跌到坡下的水泥路上，一动不动，失去生气。

麻雀瘫软着，像一团晒蔫儿了的南瓜蔓子。谁家的花猫突然蹿出来，一口叼住这只麻雀，朝河滩奔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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